满腹心计(1 / 2)

二太太陪着大嫂说了一会儿话, 便起身告辞, 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大嫂:“千万要稳住, 万不能因为心疼睿哥,答应他去那血腥风雨的地方。”

大太太紧紧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多谢弟妹。”

二太太点了点头,嘴角含笑的带着王妈妈等人离开。

待二太太走远, 郭妈妈轻声道:“太太,二太太此番过来可是看您笑话?”

“二弟妹人虽愚笨些,心肠却还是好的。”大太太并未将珍儿在安国公府所受的遭遇说与郭妈妈听,不是不想告诉她,而是眼角余光瞥到院子中央罚跪的睿哥, 顿时没了说话的念头。

睿哥见二伯母出来,脸上堆满笑容, 讪笑道:“二伯母,您不多陪我娘唠会儿。”

“没心没肺的东西。”二太太瞪了他一眼, 撂下这句话又衣袂飘飘的离开。

睿哥脸色一僵,伸手遮了遮头顶的烈日, 轻叹一声:无妄之灾啊!

回到屋内,郭妈妈轻声劝慰:“太太,外面日头足得很, 少爷若这么一直跪下去,怕是容易中暑,不如……”

大太太眼角微微抬起,冷冷道:“让他继续跪!”

“可是……”

“若不趁此打消他的念头, 日后怕再难管教他。”年岁越大,她心肠越软,心性越发的畏惧,万一睿哥去战场有个三长两短,后半辈子她便会一直活在懊悔中……

郭妈妈眼见劝不动,唯有沉沉低叹一声。

只听大太太继续道:“不许给他送水,送吃食,违逆者直接打出府去。”

“是。”屋中众人福了福身,低声应道。

从烈日炎炎到日薄西山,睿哥挺直腰板跪在院子中央,而大房主母屋内的灯一直未有亮着,听到小厮的汇报,大老爷低叹一声:“这母子俩要僵到何时……”

刘仲修淡淡道:“大哥,母子哪有隔夜仇,如今睿哥还未出手,许是想让大嫂出出心里的郁闷之气。”

老太爷晃了晃头,慢悠悠道:“老大,以往你不似这般优柔寡断,怎上了年岁,反而经不得事了。”

“爹,不敢欺瞒您,儿子身为武将,上战场奋勇杀敌是常事,便是遍体鳞伤,亦或者奄奄一息,儿子眉头都未皱一下,可是轮到睿哥,儿子这心着实纠结,既希望他一生无忧,平安顺畅,又期翼他成为朝中一员威风凛凛的将军,扬我镇国将军府的门楣。”

老太爷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白头老母遮门啼,挽断衫袖留不止,老大,该放手时便要学会放手,要不然孩子终究不会长大。”

大老爷垂下头,低声道:“爹,这道理儿子明白,可到底血肉至亲,儿子心里难受的很。”

经过珍儿之事,刘仲修焉能体会不到大哥心中的感慨,遂道:“今日良辰美景,难得我们爷三团聚在一处,不如把酒言欢,”转头看向他爹与大哥,淡笑道:“可好?”

老太爷含笑道:“甚好,甚好。”他老人家此生好武,好酒,好打人,听闻此话,自是满脸笑意。

大老爷心有惦念,神色犹豫道:“可是睿哥……”

“无需担心,以微知著,睿哥长这么大何曾吃过亏,你啊……竟操些无用之心。”

话音一落,大老爷面带苦笑:“既然爹爹与二弟这么有雅兴,儿子自当陪同。”

刘仲修唤小厮进来,吩咐他们准备酒菜,淡笑道:“虽说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但儿孙自有儿孙福,哪是我们能阻止得了的,说不得睿哥走的这条路,能让我们刘家更上一层楼。”

“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也算对得起你大嫂。”

刘仲修失笑:没想到大哥还是个惧内的……

老太爷大笑一声:“老大,若你在这般愁眉苦脸,便给老子滚出去,少在这碍老子的眼,省的老子喝酒都不尽兴。”

大老爷无奈道:“好,儿子这就陪您喝酒。”

“姑娘……”

大姐看着床上包裹里的小儿,低声道:“毅哥睡了?”

“奴婢亲眼看着奶娘哄着大少爷睡着了,方才回来。”

“嗯,姑爷呢?”

灵石轻声道:“在书房呢?”自打老爷太太走后,姑爷倒是过来瞧过姑娘一眼,即便知晓姑娘生下小少爷却对此不闻不问,神色落寞不说,说出的话更是干涩难懂。

这时,灵玉脸上带着喜意回来,低声道:“姑娘,成了!”

大姐猛地坐起来,不小心扯痛身下的伤口,脸色苍白道:“你亲眼所见吗?”

灵玉点了点头,轻声道:“奴婢一直在那人隔壁的院子守着,亲眼见江妈妈抱着一个包裹神色匆匆的出去,”眼神轻轻窥觑姑娘的脸色,方小心翼翼的开口:“怕是那人所生的孽子。”

“果然不如我所料。”大姐嘴角讽刺的笑笑,曾祖母嘴上说得好听会为她讨公道,但事关宋家子嗣,她老人家的心果然还是偏的,不过这与她心里所谋相差无几。

灵玉又道:“奴婢派人一直跟着江妈妈,那人回来后告之奴婢,江妈妈去了京城十里外的一个田庄,将孩子扔给一户庄户人家,便神色匆忙的离开。”

灵石上前拿起丝帕替姑娘擦拭额头的汗水,轻声道:“姑娘莫急,有事咱们慢慢商议。”

二姐微微点头,心里却不住的合计:那个庄子怕是曾祖母的陪嫁庄子,那个孩子放在哪里也不如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安全,更何况所行之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晓,遂唯有那里最为可靠。

二姐冷不丁问:“是男是女?”

灵玉轻声道:“是个少爷。”

“大爷倒是好命。”算上她生的两个儿子,大爷现在已有三子。

“那人后来怎么处置?”

灵玉轻声道:“被人连夜拉走,安顿在一个田庄里,不过与她生的孩子不在同一地方。”

大姐轻轻点头:“外院之人都处置妥当了吧!”曾祖母打了一手的好算盘,怕是会让那人认为孩子死了,即便露了口风,刘家人与她对峙时,怕也是哑口无言。

想及此,灵玉脸色一白,瑟瑟道:“被江妈妈亲自灌了哑药,直接发卖了。”

同为婢女出身的灵石也忍不住脸色惨白,咽了咽口水,身子止不住发斗:“老太君……”出手也太狠了!

“此事就这么算了!日后休得在提!”毅哥出生后不久,大爷便对她日渐冷淡,从夜宿书房到后来的夜不归宿,她焉能无所察觉,待细细探之原委,方得知大爷纳了一清官,又为其置了外院,气愤之下砸了屋中所有的摆设,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瓷片,心酸的簌簌落泪,从那时起,她便隐忍不发,一直等待合适的机会,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等来爹娘回京的好消息。

灵石灵玉缓缓舒了一口气,低头应道。

过了一会儿,灵石见姑娘脸色阴郁,便说了些今日五位姑娘来后,带毅哥玩耍的有趣事,大姐嘴角渐渐露出笑容,轻声道:“去端杯温茶与我。”

灵石福了福身,为姑娘倒了一杯温茶,轻轻放在她嘴边,大姐抿了抿方对其笑笑,只见她咬了咬嘴唇,到底按奈不住心底的好奇,轻声问:“姑娘,奴婢心底有个疑问?”

大姐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不该你知道的事休要打听。”

灵石身子一颤,低声道:“奴婢妄言,请姑娘不要怪罪奴婢。”

灵石心性浮躁,所以免不了时常敲打她,见她神色畏惧,大姐方轻哼一声,淡淡道:“你想问我为何这般做?”

“奴婢不敢……”灵石便是心中诸多疑问也不敢再问,忙不迭摇头。

大姐眸光淡淡瞥向灵石灵玉,轻笑道:“此事你二人功劳也不小,告诉你们也无妨。”

不知为何二人心中胆寒不已,脸色惨白的看着姑娘,只听她淡淡道:“有些事即便知道了,也只能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二人噗通一声跪下,瑟瑟道:“姑娘放心,奴婢们定一心一意忠心于您,不敢有一丝忤逆之心。”

大姐神色满意的点点头:“起来吧,”看了眼襁褓的小儿,见他没被吵醒,方淡淡:“你二人从小跟着我,自是不会背叛我。”尤其她们父母兄弟姐妹的命,紧紧捏在她娘手中,谅她们也不敢有二心。

“姑娘……”灵石二人眼眶泛红,脸上带着激动之色。

“大爷的事我早就知道,你们道我为何一直隐忍不发,有时你虽恨不得她死无葬身之地,却不能亲自动手,只怕打了老鼠反伤玉瓶儿,”话到此处,大姐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咬牙切齿道:“便是她再风光在得意又能怎样,那个贱人最后还不是被人随意打发。”敢窥觑她的人,自是不会让其有好下场。

闻言,灵石二人心头又一颤,只见姑娘转头轻轻碰了下,襁褓里小少爷白嫩的脸颊,涩然道:“儿子,为娘对不起你,不过你放心,今日你遭的罪,他日为娘十倍补偿你。”老爷为那贱人置外院后不久,她便发现又身怀有孕,本以为腹中的孩儿能唤回老爷的心,谁料那贱人与她一样,腹中也有了老爷的骨肉,且胎儿比她还早上身。

那时她心中郁结难解,险些害的腹中胎儿不保,后来为了腹中的孩儿能平安长大,摒弃一切杂念,一心待在院子中静养安胎,但到底气火攻心,身子亏的很,随着月份越大,她渐渐喘不上气,直至灵石唤大夫过府诊脉,直言若不提前生子,日子一长,胎儿容易溺死在她腹中,正巧得知她爹不日回京述职,便暗暗打算,待她娘过府看她时趁机发动,虽作法有些激进,但总算她们母子平安无事。

灵石小声宽慰道:“姑娘,小少爷定不会怪您,毕竟您也是为了他着想。”姑娘这胎怀像不好,她们作为贴身婢女又焉能不知,所以姑娘有此打算时,她们纷纷劝解,但姑娘意欲决绝,她们唯有听从之。

大姐低叹一声:“如今想来也真是后怕,若不是我娘过来,说不得……”

“姑娘您吉人自有天相,老天爷定会佑您平安无事,再说老爷太太也已回京,有他们在自会为您做主,日后您再也不用担惊受怕。”

大姐嘴角苦笑:“若不是逼不得已,我又……”她又怎会忍心利用爹娘,她隐忍不发就是为了等一个时机,这个时机恰好是他爹回京述职,她娘过府探望之时,她借此设下今日之局面,不过是希望借爹娘之手除去那个外室,这样无论是旁人还是老爷皆会认为她是最无辜之人,自然所有事情都与她无关。

灵石轻声道:“姑娘,您为何不早些告诉太太,奴婢亲眼所见,您在产房生死攸关之时,太太吓得六神无主,奴婢想即便太太知晓事情始末,也不会怪罪于您。”

大姐轻叹道:“你之言我焉能不知,不过我娘性子急,最易冲动莽撞,若我一开始便将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告知她,她又怎会如今日这般神色慌张,胆战心惊。”

“姑娘是怕……”

“今日之事万不能出一丝纰漏,不然我们之前所做一切不是白费了。”她不是被人陷害而提前生子,而是在她娘入府前提早喝了催产药,不然不仅腹中孩儿难保,便是她也会跟着一尸两命。

灵玉轻声道:“姑娘放心,此事奴婢们打死也不会说出去。”

只见大姐神色凄楚,喃喃道:“若不是情非得已,我又怎会忍心欺骗爹娘。”此次谋划其一处置了老爷的外室及孩子,其二老爷被他爹言语敲打,今日之事怕是再没胆敢犯,其三却是她未有预料,老太君竟会亲自出面,且手段如此凌厉,强势之下驱散老爷后宅所有的妾室通房,还好这一时三鸟之计成了,不然后果不敢设想。

灵石忙道:“姑娘,这段时日您的心酸苦楚,倘若老爷太太知晓,定也不会怪您。”

大姐惆怅道:“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此事就这般过去,定要将其烂在心底。”

灵石灵玉神色郑重的点头。

只听灵玉轻声开口:“适才奴婢跟随老太君去了厅中,只见老太君不住的夸赞咱们三姑娘……”

大姐淡笑:“曾祖母这番作为不过是为了安抚刘家众人。”

灵玉点了点头:“不过奴婢瞧着三姑娘对六姑娘却是很有姐妹情谊。”

“为何这般说?”

灵玉便将老太君夸赞三姑娘女红之事说与姑娘听,尤其三姑娘被老太君夸赞后,并未独占功劳,而是将其分与六姑娘,只见大姐嘴角含笑:“三妹总算长大了,晓得惠施之谋。”

“姑娘……”灵石灵玉不懂,神色不免带着些许迷惘。

大姐摇了摇头,轻声道:“灵石,一会儿你吩咐厨房,炖些滋补身体的汤水给老爷送去。”

灵石嘴角的笑容一敛,轻声道:“姑娘,老爷这般待您,您为何还要惦记他。”她们姑娘如此蕙质兰心,姑爷竟负心凉薄的待她,真是可恨至极。

“出了这么多事,老爷定是痛不欲生,作为贤妻良母,我自是该温柔体贴的善待老爷。”

闻言,灵石灵玉嘴角露出喜意,喜滋滋道:“奴婢明白姑娘的意思。”

“既然明白,你们就该知晓怎么说,怎么做。”大姐慢慢躺下,低声道:“你们去外面候着吧!我要眯会儿。”

灵石灵玉福了福身,脚步轻移的退出去。

双目微合的大姐虽有觉意却怎么也睡不着,耳边始终徘徊着她娘的细细叮嘱,其实各中道理,她焉能不知,当年未出嫁时,帮着娘亲打理内宅,那时的她何尝不怨恨爹爹的风流多情,娘亲的懦弱无为,妾室的不安于室,可如今事情摊在她身上,她便如走进了迷宫,寻寻觅觅寻不到出口。

初嫁入安国公府时,举目无亲的她能靠的唯有自己,婆婆时不时的敲打,奴仆的暗中欺负,相公似有似无的冷漠,她焉能不知,种种磨难苦楚,唯有靠她谋划周旋,直至千辛万苦生下毅哥,婆婆总算不在无理取闹,奴仆们也不敢在小瞧于她,相公更是对她日渐体贴备至,谁料这一切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老爷到底还是变心了,不是因为后宅中某个妾室,而是为了一青楼妓子,置她与毅哥不顾,置安国公府的脸面于不顾。

诚如娘所说,男儿当真凉薄寡义,可习惯了芙蓉帐暖度春宵,又怎熬得住夜夜孤枕夜难眠,不过以她的聪慧及谋略,如今一切皆唾手可得,即便此时俘获不了相公的心,一年,两年,十年她总能盼到相公的真心。

如今算来,此仗她已大获全胜,至于相公的心,哼……来日方长,不急待这一时。

天色已全黑,只见大房主母的院子仍一片漆黑,睿哥轻声道:“甲义,你进去禀告,就说我有话想跟我娘说。”

甲义行了一礼,飞快的跑进去,不一会儿,就见郭妈妈提着灯笼出来,脸上遮不住的喜意:“二少爷您终于想明白了?”

睿哥淡淡道:“郭妈妈,娘愿意见我吗?”

“太太说,若您想明白,可随老奴一同进去,”顿了顿,嘴角的笑容微敛,叹气道:“若你依旧固执己见,唯有让您一直跪下去。”

“我娘就没有一丝心疼我之意。”

郭妈妈轻叹道:“二少爷,听老奴的话,您就服一回软吧!”

“甲义,扶我起来。”跪了好几个时辰,他膝盖早已麻木,便是想起身,膝盖以下已毫无知觉。

郭妈妈眼里带着喜意,喜不自禁道:“二少爷,您决定不去戎武了吗?”

睿哥未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本以为施展苦肉计,他娘总会心软,谁料这次他娘铁了心,态度竟未有一丝软和。

就在甲义扶起少爷的功夫,郭妈妈提着灯笼忙不迭跑进去,大声嚷嚷着:“太太……太太……二少爷想明白了,他不会去戎武了。”

话音一落,只见正房霎时灯火通明,甲义嘴角也带着喜意,喜滋滋道:“少爷,您当真同意了?”

睿哥对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在跪下去,你家少爷还没去战场便先跪残了。”

甲义神色一愣,无语的看着少爷,木木道:“少爷,您这不是欺骗太太吗?”

睿哥紧皱眉头,轻叹道:“既然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

甲义身子一僵,嘴唇哆嗦道:“少爷,您欲意何为?”

睿哥冷哼道:“赶紧替我揉揉膝盖,扶我走两步。”他膝盖僵硬的直到现在还未有知觉,若没了甲义的搀扶,说不得迈出一步便直接倒在地上。

院子里渐渐有了亮光,郭妈妈再出来时,手上已没了灯笼,只见她嘴角带笑:“少爷,太太让老奴唤您进去。”

“多谢郭妈妈。”直到睿哥腿下渐渐有了知觉,他才大步往屋中走,低声道:“我娘脸色如何?”

郭妈妈轻声道:“只要二少爷您不在忤逆太太,太太心情自然好。”

睿哥脸色一讪,扯了扯嘴角。

郭妈妈眸光一直窥视二少爷的神色,见他嘴角露出苦笑,心猛地落下去,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轻声道:“二少爷,您……”

睿哥拍了拍她的手,淡笑道:“明知不可而为之,我确实不孝啊。”

“二少爷,您可知适才老奴跟太太禀告时,太太竟一下子喜极而泣,您不该让她伤心啊……”

睿哥垂下头,轻声道:“我知妈妈打从心里疼爱我,可我堂堂儿郎,不能一辈子只靠着祖荫过日子,我也想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才是我学武的初衷。”

“少爷,老奴自知身份卑微,不该妄言妄语,可纵使您心中豪情壮志,也得体恤太太的一番慈母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