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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1 / 2)

杨城, 流星胡同, 杨府。

七进的大宅子雕梁画栋, 前后足足占了两条街,端是面积惊人。

杨家,是杨城的坐地户,前朝就存在的士族,人称‘杨半城’,族内人口众多,足有千余, 其中虽无那当朝宰相, 一品大员。然, 三, 四品的官四、五个, 五、六品的官十数余, 七、八品的更是数不胜数,端是一门权贵。

等闲, 杨城府台想做点什么事儿,都得先跟杨家商量商量在做决定——单这一件, 便可见他家的威风地位。

大冲真的人孙女孟央,便是嫁了杨家人,不过并非嫡脉嫡长, 而是旁系幼子。

按理,做为孟家嫡脉,孟央嫁杨家旁系实属下嫁, 而且,‘下’的还挺多,无奈她本身条件实在差强人意,而那杨家子着实相貌堂堂,还挺有才华,便也说不上谁占便宜了。

杨府内宅,一处略显偏僻荒凉的院子。

孟央正趴在桌案上,手握狼毫,全神贯注的画着什么。

她身上穿着件大红色的衣裳,下配水绿色百纹裙,百鸟朝凤髻被一套十八件的红宝石头面高高挽起,单看打扮,真真华丽无比,就连脚下绣鞋都点着珍珠,绣着金线。

但是长相就是真的……

方脸细眉,眼小鼻圆,黝黑唇翻,发色焦黄,关键个头儿还小,打眼一看跟岔开的土豆一样……

更别说她还穿的这般华丽,红配绿的衣裳夺目,奢侈珍宝耀眼,越发显得不好看了。

真心惨不忍睹。

然,孟央仿佛没注意到这些,空旷的屋子,略显老旧的家具,缺了个角的大案里,她趴在上面儿,挥舞着狼毫,时而抿唇撇嘴,时而眉开眼笑。

“命都要没了,你还心思做画?”外间,杨天陆一脸嫌恶掀开带着灰尘的帘幔,皱眉迈步进来。

孟央手不动,心不乱,好像没听见一样。

杨天陆见她如此,越发心烦,“孟八怪,跟你说话呢!”

“我没名字吗?”孟央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下依然不停。

出乎意料,她人长的难看,声音到是好声,婉转轻柔,如铃响脆。

“你不是就叫八怪吗?我给你起的字,怎么?不符合你的实际情况?”杨天陆挑眉睨了她两眼,冷笑出声。

杨天陆——杨家旁枝幼子,自幼粉团儿样的好看,白皙清雅,十八岁中举人,算是少年才俊,孟央比他大三岁,还长成那样儿,说真的两人确实不般配。

当初,家里为了连上孟氏嫡脉一门姻,对他是连哄带骗,成亲洞房掀盖头的时候,初一见孟央那副尊容,杨天陆几乎僵在当场,返身就要跑,结果让孟央用话拿住,含笑问他,‘士有百行,卿有几行?’

那时,杨天陆还是十八岁的孩子,娶丑妻无比愤愤,便怒道:‘我百行俱备,妇人四德,你又有几?’

孟央便道:‘士人百行,以德为先,妾之不足唯色耳,你自认为百行俱备,何以重色不重德?’

一句话僵的杨天陆进退不得,连跑都不能跑,杨家和孟家都是大士族,德行传家,他还要科举进士,真被传出重色不重德,基本就没啥希望了,只能委委屈屈洞房,当夜泪染长巾。

家有丑妻心里憋屈,杨天陆闹腾了好久,美妾娇婢收了不少,孟央坐稳正妻位,便不管他这些,后来,这位还向外发展,闹出要纳青楼女做妾的事情,杨家内疚牺牲了儿子,竟然不管。孟央看不得这个,劝了两回让撅回来,一怒之下,拿出孟家族印,递了帖子给杨城知府,言‘近日内城风化不足,请遣妓者’,杨城知府不知所然,又见城内确实色色笙歌,很不像样,就下令‘驱逐妓.女’。

杨天陆的‘红颜’就这么着让轰走了。

他自然不甘心,大闹不已,孟央一手执杨家家规,一手握象牙玉板,凑了个他满脸桃花开,又把怒而赶来的公公婆婆一通烂喷,关键人家还占着礼,句句体统,处处家规,逼得三人无话可说。

这么闹了几通,杨家人是规矩了,但,孟央的名声同样臭了,哪怕她占理,然而,长的不好还厉害,这般的媳妇谁家敢要?好在她不在乎这个,每日里谈琴做画,吃喝玩乐,烦时逗逗杨天陆,他长的好看……活的还挺潇洒。

谁知,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不过日常出城上香,就让土匪给堵了一夜,好不容易逃得性命,杨家竟像抓住什么把柄一下,要治死她。

孟央岂能干坐等死,自然愤起反抗,谁知娘家给了她致命一击。

族里同意便罢了,反正因她祖父的关系,她跟族里关系并不好,谁知亲生父母竟然同样默认她被‘病逝’,好在她没将希望尽数托在这些人手里,而是背人递信给了祖父,祖父连三封措词激烈的信递回来,让杨家有了顾忌,她这才暂时保下性命。

不过,“族里前日又往徐州递信儿了,孟家那边要是还不改初衷,回点什么,恐怕你这命就真保不住了。”杨天陆别扭道:“你要是还有什么后招,就别藏着了,赶紧使吧。”

“我所有的人手都让你娘压住了,只身被困在这里,能有什么后招?”孟央停了笔,侧头看丈夫,“要不,你帮帮我?”

“我知道你手里有人,真想放我走,不是做不要。”轻笑一声,状似调侃,实则,还是隐隐抱着希望。

杨天陆看她,见她嬉笑中带着些认真的脸——太难看了!他忍不住转头,“那,那不行,你败坏了杨家门楣,我无视你送信给大冲真人已是不对,帮,帮你,我,我丢不起那个人,更何况,我家里不会允许的……”我帮了你,不得让人笑死,我爹娘都不能饶我!

“败坏了门楣呀?”孟央玩味的念这个几个字,仿佛含笑,又仿佛带着点什么深意,目光微闪,她摇了摇头,不在说话,脸庞转回画作上,竟不在搭理人了。

见此,杨天陆狠狠皱眉,大声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情况?还画什么破画?你有没有心啊??命都快没了……你到底画什么这么重要??”他气愤的大步上前,一把推开孟央,抓过那画打眼一看,然后……

僵住了!

雪白的宣纸画着一副全身肖像,俊秀的少年公子缓步在一片墨色竹林里,本应是淡雅的水墨,然那公子却是一身绿袍,头戴绿方巾,背着绿竹篓,手里还捧着个绿盖的大王八……

绿王八和公子相互对视,两双眼睛里竟然还能看出点深情款款来!

那公子的脸——有点眼熟,明显就是他啊!

“不是你,你……孟央,孟八怪!你什么意思??”杨天陆捧着那画瞪圆眼睛,气冲如牛的怒吼,“你画这玩意干什么?”他抖着那副画,脸都绿了。

“什么意思你不懂吗?我被堵外头那天,身边跟的是你的丫鬟,失贞与否……出没出事儿你不清楚?上赶子当王八当的那么快乐,画画你怎么了?”孟央黝黑的脸皱成一团,伸手粗短的手指拎过那画,在杨天陆眼前晃了晃,眼见他脸色越来越绿,不由笑道:“你看看,我画的像吧,多衬你脸色儿。”

“你,你,不可理喻!”被噎的喘不上气来,杨天陆气的扬手想打人,然见孟央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不知怎地竟然有些心虚,“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且等着看你下场。”扔下句狠话,他转身,灰溜溜的跑了。

孟央儿站在大案前,无声看着他的背影逃窜似的离开,面上一丝表情都无。

好半晌,足有两刻钟的功夫,“呵呵……”她突然嗤笑两声,闭上眼睛,神色染上了几分苦涩。

“忙活了半辈子,我这是图什么呀?”摇摇头,她拎着那副公子和王八的佳画,迈开小短腿来到榻边,半靠半坐,呆呆望着屋内——空旷破旧,寂静冷幽,像个噬人般张着血盆大口,想要将她生吞入腹。

这一次,好像真的躲不过了呀!

祖父到这个时节还未至,恐怕是让什么拖住了,孟家那边不会保她,但凡传来一字半句,杨家恐怕就不会在顾忌什么……

杨天陆都来找她了,杨家怕是等不及要下手了!

她这条命……

偎在榻前,孟央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儿,神色带着两分惊恐。

无论表现的多么潇洒,死亡终归是可怕的,没人能从容坦然面对它,孟央亦不例外。

寂寂夜色深深庭院,明月被乌云遮掩,习习凉风吹过树枝,发出‘嘶嘶’声响,好似谁在呜咽般,孟央把头埋在臂弯里,眼角正泛着泪,突然……

“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窗外,院子里不知谁开口念诗,声音清朗,带着些许笑意,惊的孟央惶惶起身,惊恐犹豫片刻,她突的一咬牙,面现狠色,几步上门,‘哗啦’声推开大门。

就见庭院里,朦胧月色笼罩,枝桠深绿的杨树下,站着个白衣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