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欢送宴定在了一家手机地图找很难找到的家常菜馆里。
罗曼很少主动出席这样的场合，某方面而言社交圈又非常窄，平日里对食物也没有太多欲望，路边摊一碗十块钱的麻辣烫都能满足她，因此罗曼对B市有点名气的餐馆全都不了解。如果不是在附近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一同前来赴约的康师兄和伍师姐，她能不能准时到场还是个很大的问题。
关键是康师兄这货第一时间还没把自己给认出来——还好伍师姐眼尖，瞅着这个擦肩而过的黑发女生走路的姿势又有点面熟，试探性地先喊了一声。虽说二人没太敢相信这就是小师妹的新造型，在原地瞅了她好一会儿，总算才接受罗曼“变娘了”这个事实。
“嘿，我说，小师妹啊，你这发型挺别致啊。”康丛丛明显在忍笑的语气，作为一个身高近一米九的东北糙汉，从他这角度看上去罗曼那头顶就跟电风扇削了似的高高秃秃的，简直就像是理发师和她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样，“我寻思着我这辈子剪得最糟心的头发，都没你这个来得行为艺术……”
伍依瞪了康丛丛一样，怎么跟小师妹说话呢，成天嘴跟长后脑勺似的到处叭叭，完全不懂得看人眼色。虽说罗曼的发型是不忍直视了点儿，但怎么着也不能就这么当着人家面讲出来啊，伤了小师妹心怎么办，万一人家一怒之下转专业了，他们岂不是就是后继无人断香火了？
“别听这个二傻子的啊，曼曼。”伍依赶紧揽过罗曼的肩膀，身高只有一米五四的她在罗曼面前简直就是小鸟依人的典范，在话题没有往更危险的方向发展而去的时候忙不迭转移了话题，“这头发染得挺好看的哎，一看造型师就是用了心的……”
罗曼，“……我天生这发色。”
“哦哦，难怪，我家曼曼什么发色都好看，改天带我也去染一个，我老早就想试试了……”
“喂喂喂，”康丛丛在她们身后跟着，一听这话立刻就慌了，“媳妇儿你可别想不开啊，罗曼那发型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嘛？一上街看着就跟那什么前几年流行的男团一样五颜六色的，老远就跟信号灯似的在那晃荡——我跟你说你就黑头发最好看！信我的嗷，我媳妇儿啥样儿最好看我还不清楚嘛……”
伍依，“呸！你就怕我给你瞎花钱，你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还有，你都没见过怎么就知道我哪样最好看了？康丛丛我告诉你啊女人都是有追求美的权利的，别用你大男子主义那套来教育我，给我惹急了回去就让你跪松脂板——”
罗曼看在别人面前一向表现得温柔大度又可人的伍师姐一到康师兄面前那骄纵微嗔的模样，就感觉被喂了一大口优质狗娘，酸臭味在脸上胡乱地拍。她是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从来都善解人意的伍师姐能为了一个小事情和师兄纠结大半天，还能从“染发”扯到“大男子主义”再讲到“人的天性”这种哲学话题上去……她虽然一向在这方面没什么发言权，但眼见还没到地方二人的对话就逐渐朝不可预料的方向疾驰而去——罗曼不得不硬着头皮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小声问了一句，“听说韦师兄也来了？”
几个字就令战火止戈。
伍依还没先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皱了皱眉，反倒是康丛丛有点不理解两个女人为何老早就对他这个前室友有那么大意见，忍不得就问了一句，“人家挺好的啊……怎么就来不得了？好歹也是咱们同师门的啊，就这么不待见人家？”
伍依对男朋友比比萨斜塔还粗的神经早就习以为常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轻不淡地回了一句，“就因为他请你喝了几次免费啤酒，就巴巴赶着给人家当说客了？说你傻还不信，我怕你全部的智商都用来考B大了……”
康丛丛刚想瞪眼，就被自家媳妇一个淡淡的斜视给怂了回去，悻悻撇了撇嘴，瞄见罗曼也没说话，就忍不住想找回场子一样嘟哝道，“哎你说话啊小师妹，这韦昌到底哪点不好了就你们瞧出来了我没瞧出来？——他是打砸抢烧了还是抄袭被爆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呢？”
在B大学子眼里，这两项罪名几乎齐名。韦昌家有钱是没错，也舍得花钱时不时就请哥们几个出去恰酒也没错，花花肠子嘛谁都有，但他就不明白韦昌到底做了啥事就让他媳妇和小师妹这么不待见，一听名字脸色都不一样了。
“就你虎，你说得都对行了吧。”伍依都懒得跟他争辩了，凑近罗曼的耳朵，私下里悄悄开口道，“等会咱相互照应点儿啊，千万别让他给逮着机会了……”
罗曼点点头，“放心师姐，他对我没兴趣的，你长得漂亮，康师兄人又粗，要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来找我，他不敢动你的。”
伍依以为罗曼只是客气地说说，但仍旧感动得不行，心想这孩子咋就这么耿直呢，韦昌那种人是她一个就能罩得住的么，如果真是这样也就不会传出那么多风声风语，她也不会从学校里搬出去住了……一想到韦昌看她的那个眼神，伍依心里就有点沉甸甸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退休的付教授是她父亲的好友，她怎么着也是要推掉这次聚会的。
“哎，”伍依忍不住叹了口气，抬头摸了摸罗曼狗啃似的的齐耳短发，“你不能沾酒我还是记得的，如果那人找各种名义给你灌酒，记得千万别上当啊，都推给你康师兄了，别客气……”
罗曼摸了摸后脖子，没说话。
“啥？客气啥？”在后面竖起耳朵只听到只言片语的康丛丛忍不住疑惑，“我好像听到了我的名字？”
“去，谁喊你名字了，二傻子。”伍依白了他一眼，撩开帘子率先走了进去。
罗曼就是喜欢伍师姐柔弱外表下这爽快的性格，不像有别的说一句话要绕几个弯听，累得慌。她抬头看了看这家餐馆的名字，“犹良白水”，小有用心的文字游戏，犹在古代通“酉”，白水则为“泉”，加起来组合成一个新词“酿泉”，出自著名的《醉翁亭记》中“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一句。原来这不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饭馆，而是深巷中的老酒家。
难怪付教授会选这里，老人家一不抽烟二不嗜赌三不打牌，唯一的爱好就是喜欢喝点小酒小茶。想必他不是偶然随手挑了个地方，而是在这逍遥已久，是老顾客了。
罗曼正准备跟着伍师姐一脚踏进去，康师兄却从后面凑了过来，一脸意味深长的好奇加审视，小声开口问道，“哎，师妹啊，上次你问我要了点好东西……老实交代，都用哪儿去了？”
罗曼是个啥性格他们师兄弟都清楚，油盐不进，水滴不穿，火烧不化，足足的“绝缘体”，走路上看见果着上半身露出八块腹肌的大美男眼睛都不会斜的那种，人站她面前都感受不到对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男人味。说好听点是清心寡欲，说白了那就是憨批。想当初隔壁系一起上课的几个哥们儿看罗曼长得不错性格腼腆还想泡她来着，结果一学期过去了硬是没跟人家混个脸熟，好几次试图搭讪都被目不斜视地擦肩走过，你说这谁顶得住？——意料之外的挫败退场。
这样多来几次大家伙儿也就逐渐明白了，不再对罗曼动其他心思，纯当好哥们儿对待。加上她的导师又特别喜欢她，没事总带她出去见见世面，当然没心思考虑别的事儿，所以到了现在铁树都开花几回了，整个师门就她还母胎单身。康丛丛都要理解罗曼这辈子就和她家橘猫过了，没想到有一天居然会收到“借一部说话”这种绝不可能来自罗曼的消息——
他瞅瞅她从烟灰变黑的头发，思索片刻，自认为得到了答案——
“莫非这是……古化石孵出小鸡儿了？”
罗曼以前在课上做过一个惟妙惟肖的蜂鸟化石模型，在当时拿到了那门课的最高分，大家都知道。他觉得既然片儿都要了，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她肯定明白。
然而事实证明他又一次高估这个小师妹了——
“我没看。”罗曼一边往里走一边回答他，“我给我朋友看了。”
“哟呵，无中生友都来了？”康丛丛特别懂地“哦”了一声，声音拖得长长的，透出一股子猥琐气息来，“……你朋友啊，啧……男的女的？”
罗曼蹙眉思考片刻，然后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连同同性视频一起打包发过去的康丛丛瞪大眼，“咋，还无性繁殖啊？你朋友男的女的你都不清楚？忽悠谁呢这是？”
“……”罗曼心里苦啊。她说的都是实话啊，怎么就没人相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