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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被拐来这个地方已经两天了,滴水未进,滴饭不沾,饿得几乎要晕过去。

在这两天里,她一直不停地在回想,痛恨自己怎么就这么蠢呢,就能蠢到一时好心帮人追小偷,结果上了人家的当,在追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时给人一棍子敲晕,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在一个昏暗的屋子里,面前站着一脸横肉凶神恶煞的男人。那时候她就明白了,她这是遇上人口拐.卖了。

那一瞬间涌来的情绪很多,不可置信,惊慌,害怕,侥幸……无数思绪如潮水一样疯狂涌来包裹住她,就像大部分被拐来这里的人一样,她在最初的恐慌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试图和他们谈条件。她告诉对方:自己家里有点钱,今年才二十三岁,而且是独生子女,爸妈都很疼爱她,愿意为了她出一大笔钱赎回自己。只要他们愿意放走她,她不仅不会告发,而且他们还能得到很多钱,这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买卖。如果他们不相信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电话那头就是自己的父母,一切都好商量……

但让钟离没想到的是,这些人就只是看着她满脸诚恳期望地说完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充满了讥讽和残酷,无情击碎她最后的希望。其中一个人还走过来用力捏住她的脸,打量片刻后,用并不标准的普通话告诉她:她既然到了这里就不可能再出去,乖乖配合还能少受点苦,否则就会像一周前来的那个女人,不仅受了几顿毒打,到现在只喝过一口水,被绑住手脚只能如狗一样攀爬,到最后还会被卖给穷僻山村里一个瞎眼跛脚的老汉——这就是逃跑的下场,不管她多年轻漂亮,曾经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疼爱,在这里也只是一个明码标价的货物,唯一的区别只是卖得好不好而已。

说完,他就放开了钟离淤青的下巴,得意洋洋地走了出去,反锁上了门,把她留在了黑暗的木屋里。

钟离扑到门上不甘心拍着门板,不论是求饶还是咒骂,一切话语都不管用。最终她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抬眼一看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放眼望去,这个不足五平方米简陋阴冷的民房,在阴影里居然还藏着七八个神情猥琐、眼神麻木的女人!年纪最大的约四十多岁,而最小的却仅仅只有十二三岁,望着她的目光空洞洞的,就像是在嘲讽她的天真可笑。

钟离吓了一跳,这才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碰上的不仅仅是个简单的拐卖骗局,而是一伙有组织有人脉的惯犯!

她还是不甘心,她才二十出头,刚刚大学毕业,人长得精致漂亮,家里又是做珠宝生意的,怎么都算得上一个前途无限的白富美,根本不需要太过努力就能活得比一般人更滋润,她的未来是可见的美满幸福,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就莫名其妙地折在这里,最后沦为生育机器,给大字不识满头疤癞的老头儿生孩子?怎么可能?!

钟离怎么也不会就这么放弃,她虽然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几乎没遇上什么挫折,人生中唯一的失败大概就是喜欢的男生最后远赴大洋彼岸留学无缘再见。她性格活泼,长得好看又会来事儿,见到她的谁不是一句夸?哪个男生不顺着她?好不容易发一次善心帮被抢钱包的阿姨追小偷,谁知道她们却是串通好了骗自己的,一不小心就上了当被带到这个鬼地方来——不,不行,她得从这里出去,她得找到人来救她——

钟离看了看四周,除了冰冷的泥地板和角落里的几堆稻草,什么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没有——他们当然不会给这里的女人留下任何可以变成工具、或者造成威胁的材料。大门被铁链锁住,唯一的一扇窗却在高出她一个半头的距离,无法,钟离只得艰难地踮起脚,手扒住大概巴掌大小的通风口,一跳一跳地想要往外看去——

虽然仍然看不清她到底身处何方,但那一瞬间她隐约看到屋外面似乎是一大片茂密蔽日的森林,不少人在屋外走来走去,前后方都是木屋子,猜都能猜到是给谁用的,门口还有一两个守卫的人。这短短几秒内她看到的场景就让钟离心都凉了,她还以为这里就算偏僻也离市区不远,谁能想居然会是一片森林!还有这么多人.贩.子同伙!戒备如此森严的情况下,她一个双手空空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守备的情况下逃出去?!这根本不可能!

钟离绝望了。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没有参加过野外生存训练,没学过任何格斗术,甚至连开锁这样的女主必备技能都一窍不通!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做才能逃脱那种不停给人生孩子的可悲命运,她心里害怕极了,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做。她不想成为那种“大山里的女人”,不想过着天天被毒打、人不人鬼不鬼毫无尊严的日子,但她又不想就这么认命,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被转手、交易,从一个人卖给另一个人……这样的生活太可怕了,她绝不接受,宁死也不可能让他们得逞——

于是钟离下定决心,绝食。只要她一粒米不进,一滴水不沾,来表示她反抗的决心,即便饿死也总比被卖了好,这些人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漂亮的女人死在眼皮子底下,不仅得不到一分钱还搞出人命了吧?——抱着这样的想法,在一个男人从门缝底下塞进一碗米饭加几个馒头,在所有女人都扑上去用脏兮兮的手抢着吃的时候,钟离闭了上眼,觉得她们真是可悲极了。她是决计不愿意沦到如此下场的,她有她的自尊,不许任何人侮辱!

钟离暗暗挺起胸膛,坚决忽视他们送过来的所有食物,即便她这种举动遭到屋子里其他女人的不解和嘲笑,她也依然没有动摇。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简单——

饿一顿完全没问题。饿两顿感觉并不明显。饿三天胃就开始反酸水了,而绝食后第二天钟离已经有些头晕眼花,到下午更是开始全身无力提不起劲了,更别提晚上再次看到稀饭时,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米这么香,馒头如此珍贵。胃里在疯狂翻滚搅动,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着渴求进食,钟离就抱着肚子倒在角落的阴影里,连睁开眼爬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模模糊糊地想着,原来饿肚子是这样的感觉啊……比死还要难过,比生重病都要无法忍受,恨不得酸水把自己的胃都给融化掉,饿到最后甚至已经无法感觉到四肢和大脑的存在,整个人都是神志不清的,唯一的感觉只有冰冷,无尽的冰冷和麻木,仿佛下一刻就要闭上眼睛,再也不会醒来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群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绝食,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他们这种人见得太多了,不管一开始是多么信誓旦旦,倔强反抗,到最后终究会屈服的,屈服于毒打,饥饿和绝望之下。钢筋铁骨都能给你整没了,更何况是人这样全是弱点的生物。他们的惯例就是先把新来的饿几天,锐气给挫得差不多了,再给点好吃的,人在虚弱和极度害怕的状态下是极容易被动摇的,一点点糖和水就能让他们各自拼了命。如果遇上了意志力强悍的,再打上几顿,打怕了放个半天,在处于极度惊恐疼痛的时候恶言威胁她卖给一个又聋又瘸还喜欢家暴的老汉,或者干脆送到窟子里去,千人.枕万人.骑,不论是哪个女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屈服——至少还能活下去,而活着的希望才是最后的陷阱,人人都会上当。

果然,撑不到第二天晚上,钟离就已经饿得两眼发黑只剩下出气的力了,有好心的妇人拿盛下来的水就着布抹了抹她开裂的嘴唇,喂了点粥吃,好歹让她会了点气力。结果傍晚钟离就眼睁睁看着那个朴实的妇人被带走,出了门就没再回来,她迷迷糊糊之间听见他们说妇人是农村进城找外地打工的儿子,谁知遇上不怀好意的骗子,辛辛苦苦攒的钱没了不说,人还被骗到穷乡僻壤的山沟里给死了老婆的汉子传宗接代做农活儿。而就这么一个大活人,在他们眼里也就值个三千多块,还是没砍价的。这个消息对钟离而言就如同晴天霹雳:她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什么在贩子眼里还不如一部手机来得值钱,她也是有思想有血肉的啊!更何况还有个在外面打工养家的儿子啊!他们是人吗?!啊?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也干得出来?!

钟离被关着的这两天里,陆陆续续了解到这群女人的身份,大多都没什么文化,很容易就因为三言两语而上当。也有二十左右不到三十的,有被网友迷晕卖来的,也有像她这样中了骗局的,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手段都有。在今天之前钟离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世界可以这样残酷,人对人能够如此心狠手辣,仿佛畜生一样随意打骂,侮.辱,贱.卖。前一秒还是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现在却成为了只值几万块的中上等“货物”。这样的落差换任何人都受不了,尤其是在看到这些女人无动于衷的麻木模样后,钟离终于对逃离这里彻底失去了希望——这一刻,才是真正的心灰意冷,信念全无。

就算她侥幸趁天黑从屋子里跑了出去,拖着这么虚弱无力的身体,她又能在森林里逃多远呢?恐怕没跑出几里地就被捉了回去。她听到过逃走又被抓回的女人是怎么哭喊求饶的,那声音比恐怖片里最惊恐的尖叫还要来得凄厉刺耳,鲜血淋漓。她捂着耳朵不敢去听,也不敢想象自己失败后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这群人心狠手辣,即便是她这样的“上等货”也丝毫不留情面,畜.生至少还有剩余价值,而她们仅仅只是卖钱的玩意儿,不需要人格,也得不到任何怜惜。

钟离在这过了生不如死的两天三夜,终于,在第三天的早上,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外面隐约的谈话,之所以能知道是在说她,是因为他们把自己形容成“红头发、奶.子大”的那个,还说要把她卖给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当童养媳,等会卖家就来把她带走……钟离一听到这个立刻就吓醒了,她慌乱地躲到最里面的角落,却还是被进来的人强制拖走,扛到另一间更小但还算干净的屋子里,不同的是这里有个硬板床。走的时候他们说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让人给她洗洗干净”,“卖相更好”。钟离怎么挣扎都摆脱不了,被摁在水里从头到脚极度粗鲁地给挫了个遍,疼得她整张脸都扭曲成一团,哭喊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就像是一张破布一样被人丢在床上,望着漆黑的屋顶,流着眼里,一动不动。

没有人再回来救她了……钟离绝望地想,直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任何泪水。

她的一辈子,都完了。

……

……

入夜,森林伸手不见五指,偶然能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白天的喧嚣随着天色渐晚而慢慢沉了下去,凌晨两三点,正是人最容易犯困的时段。

但钟离却没有丝毫睡意。

她眨也不眨地盯着高高的通风口,那是光唯一能够漏进来的缝隙,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外面的皎白月光。临近十五,在中华传统中这样圆圆的月亮总会令人联想到家人团聚、孤鸟归乡的温馨故事,可是对于如今的钟离来说,却忍不住从心底升起一阵悲凉。

她或许再也没有和亲人团圆的机会了。她读过那么多书,看过那么多新闻,她知道被拐卖后的人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获救的几率小到令人绝望。但即便天一亮她可能就会被卖给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再无人身自由可言,她依然在心里渴求着奇迹发生。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发誓她再也不会像象牙塔里的傻女孩一样,相信每一个人都对彼此怀有善意。她已经见识过这个世界会对女人残酷到什么地步,而更可怕的是,和这个团伙联手的所谓被抢钱包的阿姨,也是一个女人,利用她的信任,亲手将帮助她的女孩推下火坑。

她忍不住开始想象之后可能会遭遇的可怕生活:被迫嫁给一个陌生人,甚至无法和他正常交流,白天被逼着干家务,晚上就会被、被……更别提那户人家的婆婆会是怎样的,能勾结上人.贩.子,指望给自己的傻儿子买一个传宗接代的媳妇儿,这种人又能好到哪里去?怎么可能会对自己心软放她离去?

再一想起以往父母对自己真心的疼爱,即便偶尔会有些不理解和小摩擦,但那份呵护从来不是假的,她也从未怀疑他们会散尽钱财去寻找自己。这样越想越觉得悲从中来,不敢想象爸妈在发现自己失踪后会有多么伤心,在有朝一日看到自己女儿被糟蹋成那样后心里多么痛苦……脑海中一浮现他们两鬓斑白苍老得不忍看的模样,钟离就忍不住埋首痛哭。饱受饥饿的那两天她想死的心都有过,可就是因为放不下爸妈才一直撑到现在,侥幸想着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她终究能逃出去和他们相遇,即便只是非常渺茫的希望,也足以让她忍受着煎熬继续活下去。

眼见外面天色逐渐变暗,钟离的心愈发沉重。她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一劫了,可不论她如何给自己打气说坚持着一定能熬过去,没什么能击垮她,活着就是希望……可不知为何眼泪还是不停地流,湿透了整个床板。等到她望见那挂在夜空圆圆的月亮时,心里满溢的悔恨和绝望终于忍不住泄闸而出,她捂着嘴痛哭出声,恨这些畜生的丧尽天良,也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没有摄入任何水分的情况下还会有这么多眼泪,她只知道美好的日子从此都将离自己而远去,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就是这时,哭泣中的钟离余光似乎瞥见一个黑影忽然从窗口一闪而过,快得就像是恍惚之下的错觉。

她一愣,立刻抬起头,朝通风口望去。

然而看了半天,依旧什么也没有,似乎真的就像是她的幻想一样。

就在钟离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的时候,她敏锐地又听见了某种声音,来自天花板——钟离霍然抬起头,是真的!她确信这一次不是幻觉!有人在那上面,朝着坚固的木头梁子轻轻敲击了几声,发出有规律的、充满了暗示性的叩响!

钟离的眼睛忽地亮了,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屋子中央,抬头看着屋顶传来声音的位子,想要大声呼救,却又硬生生忍了下去,全身颤抖地站在那里,用低弱的,不敢置信的,却满怀希望的颤音哆哆嗦嗦地开口——

“……有人……有人吗?”

空气忽然静止。

几秒后,紧盯着屋顶的钟离似乎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响,就像是陈旧的木头被泡入浓硫.酸里发出的被慢慢腐蚀分解的滋滋声,虽然非常轻微,但还是被全神贯注的钟离捕捉到了。这下她完全可以确认了,有人在那里!而且很有可能是警察!他们来救自己了!她得救了!

钟离的心脏砰砰直跳,几乎要喜极而泣。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混合细细碎碎的木屑,伴随成分不明的半透明状液体从上面掉落下来,很快屋顶就被什么东西融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露出后面明亮的夜空,以及一张陌生而平静的脸庞。

钟离在看到对方的面容时,情不自禁地愣住。

怎么会是……一个女人?

难道不是警察来了吗?除了警察还会有谁来救自己?从另一个屋子逃出来的人吗?

不管是谁,只要她能带自己出去都无所谓——钟离无比兴奋地朝对方挥了挥手,摆出一个求救的手势,尽量压低了声音,却忍不住满脸的喜悦和庆幸,“我在这儿——求你救我出去——”

对方只是非常淡漠地看了她一眼,往空荡荡的屋子里顺势一扫,没有发觉其他人的存在后,微微皱了皱眉,思索了几秒后,又果断把头撤了回去。

钟离一愣。什、什么意思?这是在做什么?她不是来救自己的吗?!

正当钟离失魂落魄的时候,那个女人鬼一般地忽然又出现在洞口,但她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看了她一眼,特别冷淡地低声开口道,“十分钟后开门,一路朝右走,在看到一颗断裂的大树后停下,安静等着,别出声。”

钟离还没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她又消失在原地。这一次没有再出现,留下她一个人望着从头顶倾泻而下的月光,在琢磨出这番话的潜台词后,一瞬间睁大了眼,目光惊人的明亮。

她擦干了眼泪,顺从地再次坐回到床板上,表情逐渐变得平静下去,望着通风口外深邃的夜空,垂下眼睛,一字一句,低声念道——

“1,2,3,4……”

……

……

照例轮班换岗,羊老二拍着鼓囊囊的肚子,一屁股坐在木头楼梯上,望着远处黑黝黝如同怪物张大嘴一样的森林,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今晚的气温格外低,寒风吹得骨头缝里都是凉凉的。羊老二忍不住紧了紧棉袄,整个人缩成一团靠在栏杆上,心里暗啐又是一个难熬的长夜。自从干这行以来钱没赚多少,倒是一个没安稳觉没睡过。最初入行的时候还成天担惊受怕,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不被条子抓,到后来习惯了就变成怎么才能在哭声里偷懒眯个觉,或者美滋滋地唤醒赚够了钱再买个漂亮媳妇生个大胖儿子,一家人和和乐乐地过日子。最初他干这行没几年,比不得几个兄弟在掳走女人时眼都不眨,不过好歹是懂了里面的规矩:骡子贱卖驴抬价,好马不缺发大家。

这所谓的“骡子”就是黑话里指年纪大没姿色没文化的妇女,“驴”则是漂亮但总在吵吵嚷嚷不识趣的年轻女孩儿,多是没毕业或刚工作不久的大学生。至于这个好“马”是生意里供不应求的一种,专指那些既有文化也能干活而且识眼色的女人,往往可以卖到比前面多出几倍的价钱。只不过这种比较难找,所以才说一旦不缺了就会大家一起“发”。

除此之外,干这行的也默认一个规则:凡是自己经手的,决不监守自盗。生意场有生意场的规矩,谁都不喜欢“二手货”。那些性子犟不屈服的可以打可以骂,威逼利诱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动。这是基本的行规,哪怕是老大一时糊涂触犯了规矩一样也得受罚,更何况一旦入了行,家里几口人爷奶长啥样表妹上哪家小学都给你摸得门儿清,就是为了预防条子摸进来,或者有朝一日家里出了叛徒。一条船上的人才能坐得安稳,有了利害,大家才会齐心协力地发大财,才不会因为一时的心软而连累众人一夜翻了船。

正是因为这些规矩,老大才能从最初的一个街头小偷做到现在这个地位,海边别墅都买了几栋,老婆是娶了一个又换一个,儿子多得都抱不过来。但即便如此,没人会嫌钱多,再说凭他一贯的胆大心细,赏罚分明,愿意跟着他做的人多了去了,羊老二也是好不容易才混到现在这个地步,只要再勤勤恳恳地干个几十年,房子有了老婆不愁,谁还愿意出去打个零工,一辈子都挣不到老大存款的零头那么多——

干这一行,凭的就是一个心狠。不对别人狠就得自己吃牢.饭。羊老二来这儿几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大人小孩都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多了去了,能真饿死自己的没几个,最后还不是都认命了?老大多的是法子对付那些人,实在是遇到了搞不定的,打断腿喂了药就丢去山沟沟里,免费送了那些打光棍的男人,只有一个要求:生下儿子留下,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全部送来给自己。对于那些穷乡僻壤的人来说这笔交易简直划算,免费得个老婆还不用自己养赔钱货,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这人脉渐渐积累着就到了今天,在他们手里走过最多的是女人,其次就是幼童。但老大也有个规矩,从不碰来历不明或官家的人,就算有新人加入也需要熟人担保才肯点头,并且他从不亲自过手,就算有人想查也查不到他头上去。更何况老大从不吝啬打点上下的那点儿钱,很多手里握着权的人不知不觉上了这条船,醒过来再想要下去就难了,自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地过了。于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他们依旧安安稳稳,无风无浪地到了今天。

很多跟着老大做的兄弟们都发了财,羊老二自然也眼红里面的暴利,尽心尽力地做这事儿。只不过他这人天生懒散,忽悠人他擅长,一守夜就容易犯困。好在距下一波换岗也就三四个小时的事儿,熬一熬很快就过去了——

羊老二又打了个哈欠,虽然很疑惑今晚居然没有听到这个新来的继续哭,但怎么也是件好事,猜想大概是和其他人一样多少想开了认命了,与其犟着不如好好思考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才能更舒服。本来么他就觉得有钱了想要多少漂亮女人都可以,这不就是男人这辈子最大的追求么?女人,除了放着好看,睡着暖和,也就剩一个生孩子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不过很快,他就打破了这个坚持三十多年不动摇的念头。

羊老二抹去眼角泛出的泪花,整个人缩成熊熊的一团,百无聊赖之下只得抬头去望天上的月亮,正感慨着月亮真圆真好看,却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怎么地上的影子就这么长呢?他明明是坐着的,头顶就是月亮,谁会把他的影子拉到三人高的大树那么长?

正疑惑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忍不住握紧了兜里的小刀,缓缓转过头去——

近在咫尺就是一张漆黑狰狞的脸,挂着邪恶贪婪的笑容,嘴角几乎能撕裂到了两边去,密密麻麻尖锐的牙齿朝外翻出,淅淅沥沥朝下滴落着红到发黑的粘稠血液,一股浓郁腥气扑面而来,瞬间让人无法呼吸——

羊老二呆住,看着这凭空出现的怪物,连叫喊都忘了。

于是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际,只感觉眼前一黑,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寂静的夜空下,被月光投落到阶梯上的长长影子就像是蛇吞蛋那样不断逐渐扭曲变幻,,在一阵宛如咀嚼吞咽般的粘腻声响后,由粗壮而变苗条,最终恢复原形,随着一声极为满足的叹息,渐渐消失在愈发昏暗朦胧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