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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区前往W市的K1673号火车上。

凌晨2点, 急速行驶的列车已经熄了灯, 卧铺车厢由白日的喧嚣逐渐变得漆黑而安静, 大多数人已陷入疲惫的沉睡中,只有床头的手机屏幕透出一点蒙蒙光亮。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在这种地方都能睡得着。

瘦小的男人穿过一个又一个车厢, 从头顶的“02”一直来到了中间的06车。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步伐显得安静极了, 就连呼吸都没发出一点儿声音,像幽灵鬼影般从入睡的乘客边穿行而过。偶然遇到了前来检查的乘务员,也只是非常淡定地顺势坐在墙边的折叠凳上,低下头来打开手机, 神情专注, 轻声低语地仿佛在和那头的人说着什么。乘务员只是瞥了一眼后从他身边走过,拿着一叠换票证前往下一个车厢去了。

于是他又站了起来, 神色淡然极了,目光却一刻不停地在上中下的床铺里来回打量,最终锁定在躺在下铺,对面无人且已经陷入沉睡的单身女人上。

用他多年的经验来看, 这种是最容易得手的。所谓单身旅人,为了一腔情怀和梦想走遍天下, 虽然行装轻简, 但为了方便行事,身上必定会带着不少现金。老手会选择将钱分开装在几个包的缝隙里, 即便不慎丢了一个也无伤大雅, 而新手大多只会将现金放在一个钱包中, 想着路上只需小心一点就可安然无恙。而事实却是,相比于那些驮着大包小包攥着一堆零钱的打工人,以及晚上睡觉都不忘捂着口袋的老人,这种年轻女人才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对象。尤其是,在只有一个大背包和单肩包的时候,寻找就变得简单得多。

他在跟着人群上车的时候就仔细观察过这辆列车上的人,只不过几眼撇过去,心中已自有定数。他只需要注意这些人谁上了哪节车厢,谁又有没有另外的同伴,谁的乘车距离最长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已。而等到了晚上,万籁俱寂,大多数人都闭上眼睛陷入沉睡的时候,才是最方便得手的时刻。

而在他走完所有车厢后他又折返回了06车17号下铺,一来这节车厢人少,对面的下铺又空无一人,即便行事的时候恰巧有人经过,他只需神态自然地顺势坐在无人的下铺床上,没人会怀疑这里正在发生着什么。至于是否能物超所值,那纯属运气,对于技术,他从来都很自信:及时收手,极少失手,这也是他能逍遥自在到如今的原因之一。

他坐在昏暗的光线下,细细打量这个闭着眼睛呼吸平稳的单身女人,很好,背包放在床下,单肩包却放在枕边,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值钱的东西都在那个小小的不足巴掌脸的帆布包里。有点难度,但并非完全不可能。

他熟练地从鞋里摸出一块被粘得严严实实的小刀片,由于鞋面镶有铆钉的缘故,即便过安检发出响声也不会有人多想。他将刀片置于食指和中指之间,屏住呼吸,目光专注,另一只手手撑在墙壁上,悄声无息地伸向沉睡女子枕边露出一半的包……

啪嗒。

像是什么液体滴落的声音。

刚开始他以为是出现了幻觉,或者隔壁包厢矿泉水滚落在地的声音。后来他察觉似乎都不对,因为就在那之后,接着他听见了类似于某种饥饿时吞咽口水的声响,潮湿又粘腻,无比真实,清晰,仿佛近在耳边。

他愣了愣,缓缓抬起头,然后顺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朝墙壁的阴暗角落望去——

一团黑乎乎,粘稠得如同没干掉的沥青,还在隐约扭曲动弹的不明液态物,就黏在狭窄的墙角里,静悄悄地注视着他——之所以是“注视”而不是呆在那,只因为在这团不明物体的顶上,还有两只黑黝黝的,深陷下去的,疑似眼睛的东西在望着自己。而在那骷髅一样的眼眶下面,没有鼻子,没有嘴唇,只有一张开开合合的,在黑暗中隐约反射出寒光的黑洞,从里面不断滴落半透明的粘稠液体,显然刚才的声音就来自于这里。

他瞬间惊呆了,望着那一团明显是活着的东西,连要做什么都忘了。

而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夜没睡导致眼花的时候,那团黑黑的不明物体突然开口说话了。是真的“开口”,还发出了和人一样的声音,用一口极为标准的普通话——

“和人.贩.子的头相比,也许不那么带劲,”那声音就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模糊里还有些潮湿的低闷,隐约带着咕噜噜的颤音,像是两个内脏器官在里面互相碰撞。但不论这种声响是多么古怪,场景是多么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的,他居然在一瞬间听懂了对方的话——

“——不过作为夜宵,也勉强够塞牙缝了……”

说着,还伸出蛇信子一样又长又细且湿软的长条物体,舔了舔森白的利齿,朝他露出一个爱岗敬业的友善笑容。

“你知道你闻起来很香吗,排骨鸡先生?”

……

“……”

小.偷沉默了一秒。

“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拔腿就跑,再也顾不得什么钱财什么尊严什么低调了,尖叫着连滚带爬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朝最远的车厢奔去,那架势就像是有什么最可怕的怪物在身后追着他,中间接连撞翻了几个椅子和几位路过的行人,甚至在扑倒乘务员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直直地朝列车尽头跑去。

火车里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好不容易把这个发疯一样的小伙子拦住,在检票后询问他情况时,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弱的青年面色煞白,满头冷汗地怔愣许久之后,突然在众人面前跪了下来,抱住乘务员的腿,一脸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惊慌恐惧,哆哆嗦嗦地开口——

“我是小偷!我真的是小偷!我是特意上这辆车偷东西的!我知道错了!请把我关起来吧!求求你了!——如果你们怕我会逃跑,就让一个人来看着我吧!我一定坦白从宽,绝不隐瞒——只要你们别再让我回卧铺车厢,我什么都愿意交代——”

列车长和乘务员面面相觑,虽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好先把青年暂时看管起来,等停车后再做决定。

……

那边的兵荒马乱渐渐平息下去,被吵醒的乘客翻了翻身重新闭上眼睛,车厢又恢复了平常的寂静。

在小偷尖叫着拔腿逃跑的那一刻,以撒非常有预见性地率先伸出两只黑乎乎的小手捂住罗曼的耳朵,于是在所有人都睡眼惺忪地起床探头查看情况时,只有她尤其在床板上睡得安然香甜,眼睫毛都没颤一下。可见它的身体隔音之强悍,简直就是居家旅行必备的耳塞屏障。

在大家穿行过车厢的时间里,以撒钻在被窝里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们跑来跑去,四处打听询问情况。由于这节车厢没有开灯,光线依旧非常昏暗,即便有人从这里走过,只要不刻意走近细看,没有人会发现沉睡女人的枕头旁边躺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顶多只会以为那是铺散的黑色长发。

而等到不久之后事情终于平息,人们各回各床,低声细语完全销声匿迹之后,以撒终于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来,化成长江七号的体型大小,悠哉悠哉地占了罗曼半边枕头,顺势双手垫在脑后,翘起二郎腿,一边遗憾地摸了摸空空的肚子,一边侧头打量着罗曼人事不省般的睡颜。